三月，春天除了抽芽的枝条，早早绽放的玉兰，还有市场上逐渐丰富的水果种类。自此走进水果店，选择便多了起来。散发着清香的芒果、削好的凤梨、圆润饱满的小金橘，全都丰富了起来。这些轮着吃了一圈，某天你可能突然发现——另一个颜色的稀客——蓝莓，不知何时也多了起来。

只是你捧起一盒个大饱满的一看——所谓一盒，也就比手掌心大不了多少——价格16块8，比你用了券点的一顿外卖正餐还贵。

你不禁好奇，蓝莓为啥这么贵？是因为中国产的不多吗？

其实，中国的蓝莓已经在全球登顶好几年了。

根据2024年国际蓝莓协会的报告，自从2020起，中国的蓝莓总产量就超过美国，登顶全球第一[1]。当时中国的蓝莓年产量是34.72万吨[1]。

根据《2024年中国蓝莓产业发展报告》，2024年中国蓝莓总产量达到78万吨，是2020年的2倍还多，预计2025年可达到接近90万吨[2]。

中国蓝莓产地面积也蝉联冠军多年。从2022年的77,641公顷增到2023年的84,420公顷。而世界第二的美国2020年来保持在四万多公顷[1]。

但即使是全球第一，蓝莓的产量和其他水果相比，也实在是“上不了桌”。

就拿常见的来说，国家统计局显示，2023年中国的苹果产量约为4960万吨；柑桔约6434万吨；梨产量约1985.26万吨[3]。

这些和蓝莓的几十万吨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但是蓝莓确实受欢迎，除了好吃好看，它甚至被认为是一种“营养丰富的超级水果”：富含维生素、矿物质和抗氧化成分，具有显著的抗氧化、抗炎等作用，对心血管健康、代谢健康、认知功能等等都有积极的影响[4]。

按理说，2020年后，中国的蓝莓产量大幅提升，应该价格下降，但根据《2024年中国蓝莓产业发展报告》（以下简称2024产业报告）的总结，随着产量增加，蓝莓鲜果销售价格总体上不降反升。该文章引用了惠农网的统计数据，2024年10个月的蓝莓，均价约48元一斤；而2023年大约是36元一斤，增幅接近32%；拉长战线对比，发现2018年，此时价格约34元一斤[2]。

其实，这背后涵盖了复杂的原因。

首先，不同的蓝莓，价格差异非常大。

蓝莓按直径分为中果型（直径12-15mm）大果型（直径15mm+）和超大果型（直径18mm+）[5]。云南的蓝莓还有22mm以上的果型[民生]。一般而言直径越大价格也越高，不同的果型甚至可能价格翻倍[5]。比如天猫一家新鲜蓝莓专卖店的价格（日期参考2025年三月初），12-15mm的中果型价格为39.8元/四盒（一盒125g，四盒其实是一斤），而25-30mm的超大果则要65.8元/四盒[6]。

虽然价格贵，但是需求量却不低，中国市场有着格外的对大蓝莓的偏好[5]。2020年后一个新兴的品种，果子大、口感好，尽管价格是传统品种的3倍以上，也颇受欢迎。像大家熟悉的“L25”“优瑞卡”都属于这新兴的蓝莓[2]。

另外，民生证券的报告显示，果径通常22mm或以上的大蓝莓需求量很大，尤其是在春节等特殊节日期间[7]。元旦、春节、端午等重要节日，蓝莓需求高，价格也高[5]。

因此，蓝莓的价格两极化比较明显[5]。如果自己吃，不那么在意大小，其实不到10元一盒的价格也能让月薪几千的牛马随时打牙祭；但若追求品质和大小，或者想拎着礼盒送人，那么高消费就不可避免咯。

中国的蓝莓虽然实现了全年供应，但每个月供应量不同，价格也随之波动：1-4月持续高位，5月下降，6月末7月初价格最低；10月价格重新高起来[2]。

由于冬半年的市场空白，所以国内市场也依赖进口。根据“2024产业报告”的总结，近年来进口量大约在将近3万吨（2022年高达4.2万吨）。普遍而言，进口蓝莓的平均价格大约在10美元/千克，合约36元一斤[2]；但智利的进口蓝莓进口时间恰逢元旦、春节期间，零售价格甚至可能会飙到120-160元一斤[8]。

其实蓝莓不只在中国贵，在美国它也贵。

根据沃尔玛的电商价格，新鲜蓝莓的价格大约将近40元一斤[9]，而苹果只需要约4元一斤[10]。

之所以这么贵，是因为蓝莓从种植、采收到运输，一个都不简单。

太“金贵”了。

不知道大家是否记得高中地理课分析“自然地理条件”的五字箴言（如果认真听了的话）：气地水生土。即地形、气候、水源、生物、土地，这都是判断某地区是否利于种某种农作物的要素。

不过，蓝莓的种植对这五个要素的要求，都很挑剔。

就拿气候中的温度为例。蓝莓可以分为高丛蓝莓、矮丛蓝莓和兔眼蓝莓等等几个大类，分别对温度的需求不同。如高丛蓝莓包含了南高丛和北高丛蓝莓，相比北高丛蓝莓，南高丛蓝莓就更适合温暖的地方[5]。另外，兔眼蓝莓也不怎么能“抗冻”[11]。所以北方地区自然环境下北高丛蓝莓种得较多[8]，而南方产区则更多样，云南产区以南高丛蓝莓为主[12]，而兔眼蓝莓在长江流域产区也产量可观[13]。

但是，品种分布广泛不代表适应力强。恰恰相反，不同品种的蓝莓都对温度有自己的要求，还都有一个狭窄的“最合适的区间”——冷一点热一点，都会对产量有影响。

根据中美多个研究院联合对江苏蓝莓的研究，发现几种品种，比如“蓝丰（Blue Crop）”“杜克（Duke）”“布里吉塔（Brigitta）”“蓝脊（Blue Ridge）”，它们在25℃-30℃区间，产量随着温度升高有明显的提升；但它们的最大温度“忍受值”也仅为32.6℃、30.4℃、31.8℃和29.0℃，再热又不行了、会生长受阻——“不够”和“太多”之间，也就一两度的差距[14]。

而同一实验中，同为江苏种植蓝莓的“海滨（Gulfcoast）”和“奥尼尔（O’Neal）”，则超过25℃就热得受不了了[14]。

除了气候之外，蓝莓对土壤的要求也很高。

综合文献来看，蓝莓大约适合的土壤酸碱度为pH4.0-5.5之间[15]。但是，很多土壤的pH值都不达标[16]。

如果栽种于偏中性的土壤会如何呢？南京林业大学和江苏省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对比了15种蓝莓在7.0的pH值（偏中性）和5.2的pH值（偏酸性）下的长势。结果发现，不那么酸性的土壤让蓝莓普遍上植株变小、叶片变薄变小，而且光合作用功能和抗氧化系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17]。

蓝莓对土壤中的水分条件也很敏感。由于它们的根部是纤细（3毫米）的纤维状，而且在土壤中的分布较浅，只有20厘米以内深是它的“舒适区” ；吸收能力弱，所以既需要湿润的环境但又不能水太多[18]。

为提高产量，可筛选合适品种，避免选错品种导致损失，也可采用设施栽培，如搭建温室大棚[2][13]，或采取特定措施，如添加硫磺、酸性肥料调节土壤酸碱度[17]。但这些方法都会增加管理与技术成本 。

根据贵州大学林学院对四种兔眼蓝莓的测试，它们最喜欢的相对水分65-70%的环境（即绝对水分值约25.3%-27.2%），当超过相对水分95%或者低至35%-40%，蓝莓的生长会严重受阻，细胞受损，果实质量差。只要不在最佳的水分条件，果实品质就依然会出现各种不足，比如花青素含量、维生素C含量略低[11]。

这些只是基本的，其实蓝莓对土壤土质的要求也很高。

蓝莓对土壤土质同样要求颇高。中国南方虽酸性土壤多，但部分地区有机质不足。此前南方产区大量种植南高丛蓝莓，忽视兔眼蓝莓，结果因为土壤黏稠，南高丛蓝莓难以适应，果园多年歉收[13]。

简言之，蓝莓属于“不能过热也不能过冷”“不能过涝也不能过旱”“酸碱度要严格控制”“有机质要充足”才能满足的主儿。

而为了使得产量增加，要么需要筛选品种——避免重蹈上述覆辙，要么需要配合设施栽培，比如温室大棚[2][13]，或加上特定措施，比如增加硫磺、酸性肥料调节酸碱度[17]——但是这些都会增加管理和技术成本。

费劲巴拉地种出来，采收效率也很低。中国蓝莓采摘主要依靠人力，机械化程度很低。《农业工程学报》中的文章总结，采摘费用约占蓝莓生产总成本的50%-70%，严重制约了蓝莓产业发展[19]。

采收完了 ，庞大的潜在损失还在后面。

蓝莓水分含量高，不易保存。《蓝莓采后品质劣变与保鲜技术研究进展》对研究的总结发现每年因采收方式不合理、贮藏保鲜不当而损失的蓝莓占总产量的30％，剩下的70%保质期也低于4周[20]。

从采摘完到送到商店，蓝莓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比如，运输过程就是一大难关。运输便是一大难题，一旦表皮白色蜡质受损，果实抵御外界侵害的能力下降。机械损伤不仅会加速水分流失、破坏细胞，影响外观与营养，还可能为病原菌打开入侵通道，增加果实腐烂风险。[20]。

也可能以为，用航空运输能快速实现“千里送蓝莓”一定是最佳选择。但通过对比了不同的运输方法和挑选方式，发现，航空运输实际上会造成大量的果实变软。综合来看最好的方法是“公路运输”，并搭配人工挑选，才能保证硬度，降低酸度，保持良好的品质[21]。

运输方式固然重要，温度更是运输环节的核心影响因素。中国农业科学院郑州果树研究所模拟了蓝莓从生产到消费全过程的各种条件，涵盖 “农场储存 - 运输 - 分销中心储存 - 运输 - 商店售卖 - 消费者储存” 等步骤，通过控制变量改变温度，对蓝莓品质进行检测，结果显示温度影响极大[22]。

例如，延迟预冷超 10 小时，蓝莓在外观、风味、口感、硬度、腐烂率、细胞膜损伤、抗氧化能力等31项品质指标上均会下滑。储存温度若达8℃（理想温度为1℃）[22]，即便是家用冰箱正常冷藏温度，也会造成巨大损失。

更何况，中国目前的运输现状是：一些冷藏运输车达不到全程冷链的要求，即便制冷也会因技术不当而冷链中断[23]。比如目前市场上常用冰块来保鲜。然而，冰块的保温性能较差，还不持久[24]——根本不能保证一直低温的最佳条件。

而“运输到商店时温度为8°C且在商店展示柜中温度为25°C”的情况——“凑凑合合的冷藏运输”和“常温在商店展示”的标配——重量损失和腐烂率最高。在货架期的第一天，重量损失达到2.98%，腐烂率超过14%[22]。

由此可见，蓝莓从生长到进入你嘴里之前的每一步，其实都需要格外的“呵护”，但也随之可能伴随着成本的上升。

下次，看在蓝莓都是水果界的“豌豆公主”——挑剔、珍贵而稀有——的面子上，不如多嚼几下，正好细嚼慢咽有利于身体健康，或者给它们搭配一个好看的酸奶碗。也许这样，蓝莓这一小盒16块8的价格，就好像多发挥出了许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