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为什么评论不了别人的说说

【面面观·新媒介与文艺经典化】

编者按

每一次文学变革都是一次经典重塑的过程。依托网络兴起的网络文学不但产生了与印刷时代截然不同的生产和接受机制,也形成了有别于专业创作的网络大众文学潮流。网络文学能否拥有自己的经典,业界曾有过小范围的讨论。现今,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超5.7亿人,作品总量超3000万部。能否经典化,如何经典化,成为网络文学发展一个重要而迫切的问题。从本期起,光明日报约请专家学者立足最新的发展实际,从不同维度对这个问题进行争鸣讨论,后续还会将话题从网络文学延伸至网络文艺和新大众文艺,以期就新媒介时代文艺经典化问题提出新的见解。

作者:黎杨全(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网络文学是动态文学,与“经典”隐含的固化、静止、客体观念相悖

●故事会不断地被重新置入语境,会不断地被改编。对网络文学来说,它的力量恰好来自变形的能力

●在文学已经被交互性深刻改造与渗透的数字时代,“好的文学”是依赖于交互性、游戏性而存在的,它在社区中、交互中生成与发展

几年前,笔者曾在《文艺争鸣》杂志发表过一篇文章,名为《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是个伪命题》,引起业界争论。我认为这一问题是重要的,它涉及对网络文学本质的看法。一些学者看到标题,以为我的意思是认为网络文学作品质量不高,不配称经典。其实我想说,不能从书面文学观念来理解网络文学,网络文学的文化精神与“经典”包含的观念不相契合。网络文学是活文学,与“经典”隐含的固化、静止、客体观念相悖。

中国作协“新时代文学展”中网络文学成就部分 光明日报记者 刘江伟摄

网络文学应摆脱“经典”概念所包含的作品中心主义

文学经典的概念包含的是客体、作品的观念,在文化秩序的形成过程中,一系列著名的文本被看成经典,它们构成了神圣的共同体。这种客体观念与书面文化、印刷文化相关,书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物体”。面对网络文学的时候,我们要摆脱的恰好就是这种作品中心主义。网络文学是一种社区性文学,不仅包括作品,也包括围绕作品开展的广泛互动。作家陈村把网络文学创作比喻为“唱卡拉OK”,批评家吴过认为这个比喻“很形象”:“一大帮热爱文学的网虫聚集到因特网这块崭新的天地里,自娱自乐地唱卡拉OK,在BBS上发帖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唱得好,有人吆喝几嗓子,拍几下巴掌;唱得不好,有人‘拍砖’。”“唱卡拉OK”与众人的叫好或“拍砖”,准确揭示了网络文学现场交流的互动氛围。这说的是早期网络文学的情况,在社交媒体剧烈渗透文学的当下,这种互动讨论更加强烈,甚至成为读者体验中更重要的部分。网络文学产生于互联网带来的次生口语文化之中,与口头传统具有相似性,对口头文化来说,现场表演与群体氛围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把传统文学放到网上,同样会引起讨论与交互,这也算是网络文学吗?我认为不能这么看。陶东风认为:“如果一个作家先把作品写好了,再发到网上,或者网站直接把纸媒体上的作品输入计算机再上网,都不是网络文学”,“因为这根本不能体现网络这个特殊的交流媒体的特性,也体现不出网络交流对于作家的思维活动与写作过程的内在影响。”从当前网络文学与“本章说”(读者在段落或句子中插入评论)的关系来看,网络文学的作品与互动并不是机械叠加在一起,而是在交互机制的作用下融为一体,不再是文本内部线性叙事的纵向结构,而是作品中不断切割的剧情与随时嵌入的交互活动的横向连接,整体上呈现出从叙事文化向数据库文化转型的趋势。与此同时,交互也内化于文本中,作家在创作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故事外的超叙事视野(场外的读者),这会改变文本内部构造,生成了故事内外连接的跨次元效果。也就是说,交互性内嵌于网络文学,而不只是一种外部构件。因此,对网络文学的理解,必须摆脱“经典”概念所包含的作品中心主义,走向一种大文学观,它并不是独立的自足体,与其说是一部部文学经典,不如说是一个个文学社区。

猫腻《庆余年》

网络文学是由一个个虚拟性的文学社区构成的

由于网络文学是一个个文学社区,这就带来了它的动态性。它总是处于变动之中,总是面临着被修改的境况,总是作为不断延伸的存在。这种动态性与“经典”蕴含的固化、静止观念相悖。追求永久的恒定性与不变性是经典内在的要求。这种静态观念同样与印刷文化有关,印刷术促成了封闭空间——它给人的印象是,文本里的材料是完整的或自给自足的,不再是同外部世界的对话。网络文学与此不同,与其说它是一个物体,不如说是一个过程,这是从名词到动词的转移。故事会不断地被重新置入语境,会不断地被改编。对网络文学来说,它的力量恰好来自变形的能力。如前所述,网络文学是故事与交互的融合,故事文本与互动实践之间的回应与修改,不断改变着网络文学的整体存在状态。交互源源不断,跟帖无穷无尽,至少在某部作品火爆的时间内,文学变成了不断扩张的超文本运动。实际上,这种互动与衍生情境成为整个网络文艺的基础性架构。显然,将网络文学理解为静止存在,体现了印刷文化对确定性的执着。这是对网络文学的冻结与阉割,让它变成了剥离语境的标本。网络文学是在关系中、对话中、流动中、生成中成其所是。对网络文学来说,它的生存之道正在于动态与变形。这种网络的动态性,更接近于我们生存的真实性与开放性。

从网络文学的动态性来看,也可以发现,中国网络文学与西方超文本文学并没有人们想象的具有那么大的差异。一种常见的观点是,前者并不算真正的网络文学,后者才是。因为超文本文学是将文字、图像、音视频等元素编织成动态网状结构,赋予读者参与情节走向的选择权,离开网络则无法阅读。如果只是从中国网络文学的书面文学外观来看,就会有网络文学不够“网络”的错觉,但如果从其动态性来看,它跟超文本文学具有相通性,同样与网络密不可分,同样是血肉一体。不仅如此,超文本文学仍然是基于作家的设计,尽管可以有超链接,但超链接也是有限的,而网络文学的交互却可能是无限的。也就是说,中国网络文学离开网络同样无法生成。离开网络,就不会有作者、读者群体的线上交互,不会有网上衍生的文本链条,不会有不断扩散的超文本运动。

齐橙《大国重工》

从上面的分析来看,我们显然不能以经典这个观念来理解网络文学,准确的观念应该是文学社区。这并不表示没有好的网络文学,而是表明网络文学是一种新的文学形态,它不是由一部部作品组成的,而是由一个个虚拟性的文学社区构成的。

以交互的方式生成文学正向的社会效果

从社区性而不是经典性出发理解网络文学,意味着文学观念的转变。经典强调的是意义,是符号的阐释,而社区性、交互性突出的是文学的游戏性。英国学者威廉·斯蒂芬森主张从游戏的范式来理解传播,呼吁从传统的信息理论走向游戏理论。他认为受行为主义心理学影响的传统传播效果研究,试图发现传播规律,预测并控制受众社会行为,实现有效劝服和抵达,这将信息刺激与受众反应之间看成了线性关系,忽视了受众精神世界的复杂性与个体差异。美国学者乔纳森·卡勒有类似看法:“在电子文本中,通过种种算法或者程序创造出无数的组合可能性,词语和意象或许会真的不断发生转换。……更为重要的是,它们可能会导致这样一种趋势:将文学作品重新想象为某种可以演奏的器具或者是可以玩的游戏。”可以发现,网民对文学的态度主要基于游戏心理,对文学的阅读、“代入”、恶搞、传播、分享、玩梗、吐槽,甚至二次创作,主要是为了“好玩”,文学呈现出普遍化的游戏转向。

文学经典强调的是光晕、膜拜与借鉴,读者往往是被动的,而文学社区重视的是交互性、游戏性,体现了人本主义精神,媒介与信息成为读者游戏的对象。游戏性包含了一定的娱乐性,这导致它有可能走向暧昧模糊的道德内容与廉价的娱乐,比如网络上各种对经典的恶搞与解构。不过游戏也并不必然与严肃性相矛盾。荷兰学者赫伊津哈认为:“在游戏中,我们可以在低于严肃的水平下运作,如儿童所为;但我们也可以活动在高于严肃性的水平上——在美和神圣的王国中。”也就是说,在文学已经被交互性深刻改造与渗透的数字时代,我们的确需要创作出好的文学,但更需要意识到这种“好的文学”是依赖于交互性、游戏性而存在的,它是在社区中、交互中生成与发展的。交互性是基础,然后才会生产出“好的文学”。

今何在《悟空传》

在当下,社交媒体已经成为文艺活动的基础,需要充分重视社区性、交互性对数字时代文学的意义。“好的文学”孕育机制正依赖于文艺社区的建设,需要探讨如何以交互的方式生成文学正向的社会效果,或者说,这正是数字时代新的文学使命与未完成的任务。为此,可重新激活传统“诗可以群”的概念。这个概念特别适合于数字时代的文学活动机制。一方面,“群”的概念与数字时代人们圈子化、社群化、部落化的生存状况、阅读状况是一致的;另一方面,“诗可以群”也表现了文学的社会化功能,让人们有了共同的话题,起到了凝聚情感、互相慰藉的社群功能。目前各种网络平台正日益裹挟与组织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可以利用制度优势,以超越资本的目标来重新组织文学平台,建构具有公共性的文艺社区,为未来的文学事业奠定基础。文学生活的引领不仅体现在思想、政策的指引,也体现在文艺平台的领导。以此为基础,才可以不断生产出“好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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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2025年04月12日 09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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