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秋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太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

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地死。”

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邱，唏嘘感慨之余，做下千古名阙《雁秋词》。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形单影只，飘零尘世，你已不在，我岂能独活？

大雁尚且为爱情许以生死，更何况人类。世上之最殇，无非痛失爱侣，食不知味，寝不能寐，余生孤寂。

于是，古今中外从不缺共赴生死的痴情儿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桩桩，一件件，惊天地，泣鬼神，山无棱，天地合，此情不绝。

胡赛尼在《追风筝的人》中写到，好书总和悲伤的人有关。

好曲总和忧伤有关，好故事总和爱情有关，而撼天动地的爱情，总和遗憾有关；铭心刻骨的记忆，总和离别有关；借酒浇愁，总和失去有关。

男人喝醉了，想起来的女人，一定是他最爱的人；女人喝醉了，想起来的男人，一定是伤她最深的人。

如果借酒真能浇愁，那就一醉方休；如果新欢真能忘记旧爱，那就移情别恋；如果时间真是疗伤的良药，那就耗上八年、十年、二十年，我们总能涅槃重生。

可是，世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拒绝忘记，拒绝放下，拒绝醒来，选择性地活在历史的某一时刻，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只有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能轻易忘记的，往往不深刻；不能忘记的，伤人最深；伤人最深的，就是这种放弃自我的绝望和毁灭。

看似活着，实则死了；看似心如止水，实则心如死灰；看似轻快明媚，实则强颜欢笑；看似混沌，实则停留在瞬间不能承受之重的悲怆里，为了一场爱情，自我放逐，献祭了一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爱为何物，直教人魂无皈依？

问世间痴为何物，直教人抛却红尘，走入时间的永恒？


故事一：“死亡凝视”的女子

2021年4月，武汉气温骤升，路人纷纷脱去厚夹袄，换上衬衫短袖，初夏将至。

但在某小吃店门口，一名40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却反常地穿一身白色中长羽绒服，奇葩一朵。

她齐颈短发，身材中等，内搭一身黑，小白鞋，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很有内涵的女子。她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小吃店的老板。

小吃店门面不宽，灶台一字摆开，大锅里的水汽氤氲袅袅，调料碗重重叠叠，男老板很年轻，手脚麻利，在灶台间腾挪有致。

他往左，她的眼神往左，他往右，她的眼神往右，眼随他转。

被一个陌生女人这样死盯几小时，小老板起初不以为意，渐渐地浑身不自在，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他礼貌地问她想吃点什么，想以此打破僵局，但女子很礼貌地回答自己不饿，就不再言语。

小吃店关门打烊，她自然会走，小老板心里嘀咕着，就不再搭理她。

可出人意表的是，女子从此天天来，一来就站在店门口同一位置，有时一站一两个小时，有时一站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去洗手间，就死盯着忙忙碌碌的小老板看。

她的“这一看”，很快名扬整条街，被人戏谑为骇人的“死亡凝视”。

有时，看着看着，女子一个人痴痴地傻笑，那笑旁若无人，专注而温柔，深情而迷离，仿佛小老板脸上开满了鲜花朵朵，又或者他的某个动作让她想起了什么，而沉湎其中。

店铺伙计实在不忍，递给她一根塑料小板凳，她很听话，乖乖坐在小吃店入口，继续她的“死亡凝视”。

小老板扛不住，终于在5月初报警。

警察到现场一问，没想到女子对答如流，思路清晰，称自己没恶意，不会攻击伤害别人，并表示马上离开。

但她走了又来，警察毫无办法。

几番折腾，小老板颇感无奈，虽然她没任何不妥的言语或过激行为，但被人天天这样“死亡凝视”，小老板开始有了心理压力，正常生活被无形干扰，如同手臂上多出的一粒息肉，看似无伤大雅，但总坠在那儿，失去了原有的顺滑，让人心生烦恼。

他知道，自己或许只是长得像某人，自己的某些行为动作启动了她的记忆浪潮，一浪一浪将她覆盖。

其实，那苦海一直幽居在她心里，她挣扎其中，从不曾上岸。

小老板不禁心生怜悯，千方百计主动找她攀谈，希望觅得线索，想辙让她离开，免受流离之苦，也能让自己秩序井然。

他请女子品尝自家小吃，有趣的是，女子指定要吃不远处另一家小吃店的花甲粉，小老板只得屁颠屁颠去给她买。几次下来，关于她的有用信息，依然一无所得。

女子如同上班打卡般继续为小老板“站岗”，累了就坐，饿了就点别人家的花甲粉，也不给钱。

进入五月，温度持续攀升，女子终于脱下白色羽绒服，换成一身大红齐膝短裙，身材苗条，发型整齐，站姿优雅，如同专业礼仪，在门口站成一道夏日风景，煞是扎眼。唯一不变的是，眼神依然从未离开过小老板。

如果小老板不在，她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等他回来了，她脸上会不由自主地呈现那抹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神秘而梦幻。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进6月，焦灼的小老板开始不断将女子的视频发到各社交平台，希望通过强大的网络力量寻找女子家人。

小老板很是烦恼，说自己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为避免被怀疑炒作，小老板甚至不肯透露自家店铺位置和店名，诚恳地表示，只想让这名陌生姐姐回到亲人怀抱，得到妥善照顾，他已经不堪其扰。


故事二： 垃圾桶旁生孩子的疯女人

其实，这则视频，友人转发给我好长时间了，当时，他问我：“这女子肯定是情伤吧？”

我在心里一声嗟叹，无言以对。

按常理，四十不惑的女人已经被生活一遍遍揉搓，对爱情的虚无应该看得透透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男人能撬动一颗沉寂的心，许以十里桃花，再残忍地将她丢弃在世界的角落，哀哀自怜。

人到中年，再遇爱情，就是一场浩劫，非死即伤。

昨天刷到一则新闻：一神志不清的疯女人，躺在大街上的垃圾桶旁，大张着双腿，一个婴儿裹着脐带，呱呱坠地。婴儿和疯女人躺在血泊里，来路不明。

读完，同为女人的我内心一阵酸楚加悲凉，不由想起友人说的话，这世界，被情伤的女人何其多，伤到爬不起来的女人何其多，伤到放弃生命的女人何其多。情，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我爬楼去看，友人转发的视频还躺在对话框里。

视频封面，女子的大红短裙就像我电脑桌面那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那种红那种撼人心魄的荼蘼，直入眼底。

忽然觉得，红玫瑰之所以象征爱情，一则源于它纯粹的红艳如爱情美好时的火热，但悲观地理解，它的这种红也如被爱情灼伤时鲜血般的惨烈。

最早把红玫瑰比作爱情的人，我想，应该是用灵魂去爱过，用生命去疼过的人。只有疼到极致，才会有这么深刻的理解。

只有伤到极致，疼到绝望的人，才会在心智一瞬间的错乱中，跌入时间的停顿——失心疯。

失心疯的女子，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没有智商，举着一身肉，游荡人间，如同一幅幅黑色的爱情经幡，讨伐着男人们的薄情和寡义。

读到这里的男性，肯定会再一次在心底质疑叁叁观点的个人化，叁叁一直以来的情感立场几乎都是站在女人的角度。

爱情是双向的，严格意义上，伤害也是双向的。

但如果你看到那个在垃圾桶旁生小孩的疯女人的可怜，如果你看到武汉红裙姐姐的执迷，你就会深深懂得，在爱情里，精神上的伤害是不容辩驳的具有双向性，但身体上的伤害，女人远远承受了更多。

女性在情感世界，始终处于劣势，你也有姐姐、妹妹、女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男人而言，爱是责任和担当，所以，不爱，也不要去伤害。

于女人而言，付出时，记得自保，万般皆苦，唯有自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故事三：裸奔的女子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一群学生兵被分配到自贡一家化工厂厂部，厂部远离闹市，地处偏僻的城郊，下班后异常冷清，就我们几个学生晃荡。

集体宿舍是老旧的两层木板楼，院子里栽满浓郁的香樟树，门口一条小河蜿蜒潺潺。

娱乐贫乏，晚饭后，我们常常会沿着河边跑步。记得那是个夏天，我和室友正跑到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忽觉背后有人跟随。

猛一回头，几米开外，一女子正木然地望着我们，我和室友也猛然惊住。

被惊住的是她全身赤裸，皮肤很白很白，白到发亮，没有一丝瑕疵，曲线玲珑有致。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另一个女人如此美好的胴体，竟然有一瞬间自卑的恍惚。

她不超过30岁，烫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卷发，但目光呆滞，眼神空洞、散乱，貌似看我们，实则望着前方，又没有具体目标。

我和室友初出茅庐，哪见过这阵势，虽然同为女人，但依然紧张。我们相互抓住对方的手，下意识站到一侧，想让她先过，但她站在那儿不动，并没有要超越我们的意思。

我们跑，她跟着跑，我们停，她停。我和室友互递眼色，往单位门口跑，速度不由自主加快，没想到，她在我们身后一阵咯咯发笑，似乎和我们做游戏，很好玩的样子。
我和室友脊背发凉，跑到单位门口，一阵疾呼“妈呀”，冲了进去。

我们叫了几个男生再返回来时，门口已没了踪影，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讪笑，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

那晚，我们寝室议题的中心就是关于爱情和男人，关于那个裸奔的疯女人。

第二天，听保卫科的人说，那疯女人被派出所带走了，警察给她披衣服时，她抱着男警察不松手，一个劲儿犯痴，傻笑。

我听了，心里很不了然，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很显然，疯女人是为情所困。

那时的我们，感情世界几乎一片空白，很不理解爱情为何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能使人丧失直面现实的勇气。

朝气蓬勃的我们对爱情总是充满了憧憬和渴望，希望哪天就邂逅自己的白马王子，从此住进城堡，过上幸福生活。

但几十年岁月翩跹，我和当初的室友们，谁都没邂逅白马王子，谁都没住进城堡，一个个都满面尘灰烟火色地陷入生命的日常、婚姻的琐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彩被消弭，韶华被蹉跎，关于爱情的梦想，早已灰飞烟灭。

只有偶尔读到这样的新闻，唏嘘感慨时，心里有波涛汹涌，关于爱情的曾经过往。


要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人这一生，都会经历情情爱爱，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对它，我们应有正确的认识、客观的态度、来去自如的捭阖力，不被它捆绑，束缚，丧失了生命其他的要义。

鲁迅说，要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可见，活，才是我们最根本的要义，爱情只是生命的锦上添花，不是必需品。

爱情是面双刃剑，给我们美好，也会给我们伤害，给我们快乐，也会给我们忧伤。

上帝缔造亚当和夏娃时，同时注入了一剂毒药，为的是不让他们单纯沉湎情爱，忘了肩上繁衍人类的重任。

可是，滚滚红尘，谁种下了蛊，谁又喝下了毒?

相爱是缘，相别是常态，对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面对爱情结局处的分崩离析时，能坚韧以对。

爱情是互动的，真心是互换的，珍惜是互给的，留得住的不需用力，留不住的不需费力，坦然以对。

否则，你的单向奔赴叫飞蛾扑火，你的付出会石沉大海，你的痴迷错付流水，你的极端避世，只能让真正疼爱你的亲人在眼泪迷离中和你一起绝望。

世上最柔软的是心，最坚硬的也是心，爱时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不爱时迅即转身，决绝而荒凉。

世上最温暖的是情，最冰冷的也是情，爱时花前月下，缱绻缠绵，不爱时撒手离去，孤傲而漠然。

爱，声势浩大，摧毁，也声势浩大；伤人者，云淡风轻，被伤者，痛彻心扉。

爱务必双向奔赴，你的粉身才有了碎骨的价值，你的“投地而死”，才值得后世之人累石祭典。

即使你愿意奋不顾身，也得有回响的山谷，才值得纵身一跃。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垒着一“雁邱”，冢着一个人，情出自愿，事过无悔，不负遇见，不谈亏欠。

爱是不问来路，不寻归处，来时路无需反复张望，去时路也要有勇气一个人走。

而对爱情的不舍，才是世上最绝情的回望，回望是殇，回望是现实世界里一场场真实的悲凉，武汉红衣姐姐的，垃圾桶旁生小孩疯女人的，裸奔女人的，此时情重，却为心痛。


这么多年，裸奔的疯女人一直烙印在我记忆深处，一回忆，还是如此清晰，特别是那身白到发亮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还有她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如果换作现在，我一定会想辙给她穿件衣服，遮蔽的不仅仅是她美丽的胴体，也是一个女人在爱情中的尊严。

爱情来了，我们可以爱，但一定不能爱到忘记了自己，放弃了自己，自我毁灭。

面对爱情给予的疼痛，我们学会接纳，生命就是由这一截一截的疼，一场一场的悲，一颗一颗的泪，串起的一根藤，欢乐、苦痛、伤悲，一程一程坠在记忆的藤上，在一些至暗时刻，温暖我们，在一些躁动不安的瞬间，警醒我们。

人生，因此而缤纷，醇厚，清冽。

也许，这就是我难忘裸奔疯女人的原因吧，在人生的入口，给我上了一课：如何做一个有尊严的女人。

往事如风思如烟，半身风雨半身伤，半句别恨半心凉，希望还在梦境中游离的痴情者们早日醒来。

如果你某天偶遇了这样的“痴情者”，请一定记得为她“披衣”，这是我们的善良，从她的脆弱中，你也会看到自己。

脆弱，才是生命最原始的残缺，谁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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