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时报健康客户端】

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世界整合肿瘤协会会长 樊代明

医学不只是科学，二者之间不能画等号。医学里含有科学，但科学不是医学的全部，只是医学的一部分。我们以科学的理论帮助医学，但不能束缚医学；我们用科学方法研究医学，但不能以之误解医学，我们用数据助诊疾病，但不能用它取代医生；我们用科学共识形成指南，但不能以偏概全。

科学常常是研究“死”的物，其方法是抽象地研究两个静止的物之间的线性关系，其结论是可重复的、放之四海皆准的。医学研究的则是活的人，是最难解释的生命现象，不仅重视事物高度的普遍性，更重视人体结构、功能及疾病的异质性或独特性。科学研究再复杂，最终的定律是“物质不灭”，而医学除了物质不灭外，更要回答为何“生死有期”。

医学的内涵中绝不只是单纯的科学，还有很多和科学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部分，包括哲学、社会学、人类学、艺术、心理学、环境学……一切与人、与人体有关的方法，医学都要拿过来用。

比如，我在每次去查病房，一般都是第一个进门，并和病人先聊几句，“你们村在哪？今年种什么？收成怎么样……”离开时，我总是最后一个走，和病人微笑告别，带上门。不要小看这些细节，病人从中感受到的是关怀、暖意，以及最重要的信心。他对你有了信任，再加上合理的治疗，疗效自然也就有了。这里面涉及的不只是科学，至少还有心理学、语言学等。因此，在医疗过程中，科学占多少成分，要根据不同的时间、地点、人来定。

科技不断发展，现代医学却离人越来越远。毫无疑问，科技的飞速发展，尤其是向微观领域的深入，对医学技术发展是大有帮助的。但是，向微观的探索与深入，只有和宏观、整体相联系，对医学发展和生命健康才真正有意义。这是我当医生几十年来得出的体会。

长期以来，还原论的机械生命观——一切生命现象都可以还原成物理化学反应，正深刻影响着人们对生命本质的认识，似乎生命并不复杂，只是我们还没有认识到那个层次而已。实际远非如此。把一个玻璃杯子摔碎很容易，再把它复原却很难，更何况是极其复杂的生命体。生命是一个典型的复杂系统，其特征不是各部分、各层次的简单相加，其整体特性也不能简单还原。生命是以整体结构的存在而存在，更以整体功能的密切配合而存在，这就是医学与科学的区别。把一个生命系统剖分成各个部分，不过是一个死物，或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物体，完全不能等同于生命本身。

近50年来的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几乎全部颁给了从事微观研究的学者。我认为这是有问题的。这种导向，使科学发展走向“出偏”。人体被解剖成器官，器官在显微镜下细化，分子刀再把细胞分成分子，再进一步细化……就这样，很多医学研究游离于分子之间不能自拔，沉迷在微观世界孤芳自赏，创造了大量与治病无关的论文。基础研究与临床隔河相望的同时，医学人文也一度被忽视，医生离病人越来越远，本来恩人般的医患关系现在成了互相猜忌……这种令人难以承受的现实，难道是医学发源的初衷和目的吗？因此，简单地用科学规律来衡量、要求医学，是不行的。

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和疾病谱的变化，医学的“分”已经到了尽头。实际上，光靠无限的“分”已经解决不了医疗存在的现实问题。不解决好这个难题，现代医学的发展不仅会严重受阻， 而且有可能走入歧途。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答案或许就是整合医学。

随着医学研究的深入，有的疾病已明确了病因。但是，现在临床面临的多数疾病都没有明确的或唯一的病因。要彻底了解和治好一种疾病，靠一个专科是很有限的，即便是单一的外伤，也会牵扯全身多系统、多器官的变化。此外，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有些疾病是无法战胜或无法消除的，比如肿瘤、糖尿病等。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带病生存和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只重视单科治疗，患者获得的生活质量可能很差、生存时间可能很短， 这本身就是对人类尊严的亵渎。整合医学既是人类尊严的要求，也是人类不得不为之的转变。

随着自然环境的变化，许多新发或再发传染病不断涌现，医生对此不甚了解，对诊断和治疗便束手无策。单一学科不仅背水一战而且杯水车薪，这就需要多学科联合应战。再加上人类老龄化的到来，也需要多学科联合攻关、共同认识，才能在诊疗上真正解决现在和未来因老龄化带来的问题。

许多过去解决不了的医学难题，继续向前发展似乎已有很大困难，而且经典医疗技术只能解决局部问题，无法解决全部、全局或系统问题，要维持医学的发展，必须依靠医学知识与技术的整合。许多疾病的发生还与社会现实有关，而社会现实又引起大量心理问题。如果医生只了解躯体疾病的诊断治疗，不解决心理问题，再多的医生和再多的医院也治不完或治不好这么多病人。

所以我说，整合医学是传统医学观念的创新和革命，是医学发展历程中从专科化向整体化发展的新阶段。这种观念的变革不能简单地视为一种回归或复旧，而是一种发展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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