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零下21度,一切都变得坚硬。城里已落两场雪,薄薄地反射阳光。
市区最繁华的街道是商贸街,红色六层住宅楼分立在街道两侧。水果摊喇叭里喊着,“苹果两块五,大甜葡萄三块五。”皮草店喊的是,“清仓甩卖”。
舞厅就在商贸路的一间地下室。门梁上,蓝底的招牌写着“漠河舞厅”四个红字。
最近,《漠河舞厅》红遍互联网。作者柳爽称,这首歌的灵感源于他两年前见过的一位独舞老人。老人的妻子在1987年的大兴安岭火灾中丧生。生前,他们常约在旧仓库,借着微弱的灯光学习舞蹈。火灾后的30年,老人未再婚,也没有子女。
11月6日下午,九派新闻见到舞厅老板宝哥。
55岁,黑,瘦,穿白衬衫和黑色皮夹克。说话间,他那爱笑的脸上堆起皱纹。
1987年,他从吉林来漠河。几十年间,做过瓦工,卖过衣服,开过台球厅,现在做点建筑工程。两年前,他开了这家舞厅,取名“梦知艾歌舞厅”,名字是女儿取,图个吉利。
这是由一间旱冰场改造成的舞厅。舞池600平米,水泥地面,彩色灯球,绿色立柱、红色彩带,杨玉环、太平公主的画像和两幅交谊舞的西洋画穿插其中。雅座上,宝哥把他九十年代开台球厅时用的桌布盖在四方桌上。
“老年人,瞅着顺眼儿就行。”宝哥说,为了装修,他忙活了两三个月。
漠河舞厅火了之后,宝哥把“梦知艾”三个字换下去,改成“漠河舞厅”。
开业两年来,舞厅正常营业的时间不到半年,连去年的房租还没交上。虽然起了转让的心思,他还是舍不得把舞厅盘出去。他希望网上的流量能带来生意。
漠河舞厅内景。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1】独舞老人不高,看着板儿正上个月,漠河电视台记者过来拍摄,我还在纳闷,老年人跳舞的地方有啥拍的?那记者说,“你不知道《漠河舞厅》这首歌火了么?”她拿出手机放视频,我才看出来,这是我的舞厅。
咱就一个普通市民,没有“火”的概念。电视台来拍摄的时候,我有事回吉林老家了。这几天,找我的记者越来越多,我才知道“张德全”的故事。
现在的漠河舞厅。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我对他有印象。2019年舞厅刚开业的时候,他来过,就在卡座旁边的位置跳舞。看着挺淳朴的,60多岁,(身高)1米6多,穿个衬衫,板儿正。
他听到七八十年代的歌曲时,会站起来跳一跳。一般交谊舞都是两个人跳,有的外地游客找不到舞伴儿,跳一两曲儿就走了。他不是,他一直一个人跳。
他不是常客,跳了几天再没来过,我们之间也没有交流。看了视频,我才记起来他。他爱人是在火灾中去世的,很感人的一个故事。
那场火灾,我也经历过。我爸妈是吉林的农民。我从小不喜欢种地,看爹妈辛辛苦苦攒不下多少钱。所以中学毕业后,我上长春学瓦工。1987年3月,我来到漠河,跟着施工队干活。
5月6号那天晚上,我在家吃晚饭,村里人都说山上着火了。其实哪年山上都着火,那时候没害怕。吃完饭,天还没黑,我能看到古莲那边冒出来的黑烟。过半个小时,火烧到储木厂了,厂子离我家有一公里,各个单位开始组织打火。
当时,我姑姑从单位开来一辆车,把家里的沙发、电视啥的装车里准备拉走。刚装完,车着了,我这才害怕。
一家人赶紧往河里跑。5月份,漠河的气温已零下,河水到膝盖,我穿着大棉袄钻进水里。河里人多啊,跟下饺子似的。
在水里待了三四个点儿(小时)出来,家烧没了。我们回去扒拉出来没烧掉的被子,在外面过了一宿。第二天家里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姐夫丢了。当时姐夫随单位上山打火,一夜没回,全家人上山寻找。
姐夫手上戴着上海手表。我在山上,见到人就看他的手腕儿,始终没找着。后来上医院找,医院的病人都烧得面目全非的,非常可怕。
五六天之后,姐夫坐车从内蒙那边回来,一场虚惊才过去。
【2】跳舞是小城少有的娱乐大火过后,政府把我们安置起来。幸运的是,家里20多口人,一个也没少。
90年代,我跟媳妇儿在市场里租个四五十平的柜台卖衣服,衣服是从哈尔滨、沈阳这些城市进的货。最远的,我进日本淘汰的衣服回来,提价两三百卖出来,俗称“日本旧”。
卖衣服时,旁边柜台的朋友拉着我去舞厅跳舞。我当时好奇,没去过这地方,心里想去。舞厅离市场不远,在工会二楼,两块钱一个人。雅座五块钱,有啤酒瓜子。
服装店4点半收摊儿,我们俩吃完饭过去。舞厅不大,有一百来平米,屋顶的灯球晃眼睛。人多得很,都是年轻人,女孩子多一点。我不会跳,怕踩人脚,就在旁边看别人跳。
我挺喜欢跳舞的,小时候在吉林老家,看电视学迪斯科。过年的时候,农村组织秧歌队扭大秧歌,演出结束给点工钱。我们四五个年轻人跟在秧歌队后面跳迪斯科,不要钱,就是玩。
舞厅里跳交谊舞,中三、慢四、快三都有讲究。我没跳过,在舞厅里盯了一个月才学会。
那个年代没啥娱乐,生活单调,下了班顶多出去散散步。舞厅开起来后,年轻人都往舞厅跑,90年代,漠河陆陆续续开了4家舞厅。谁过生日,大家一起点歌跳舞,热闹热闹。不过,为了舞伴儿争风吃醋的现象也有不少。
宝哥与舞伴在舞厅跳舞。 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后来,去舞厅的人渐渐少了。2009年,漠河的最后一个舞厅倒闭。舞厅的旧址或盖成楼房或改成宾馆,场地被占用。再想找适合做舞厅的地方,找不到了。
社区有百八十平活动中心,岁数大的人经常去跳舞。但地方太小,像我这种四五十岁的,跳的动作大,怕碰着老人。
【3】舞厅赔钱了2019年元旦,我开了家舞厅,名字叫“梦知艾歌舞厅”,是闺女在网上找的,说这名字对生意有好处。可是这两年,总共营业时间不到半年,赔本生意。
当时,社区的公共活动区域总被占用,老年人没个健身的地方。这间地下室是我朋友的,之前是旱冰场。我来这里看场地,一楼、二楼是商户,晚上没人,跳舞的音乐声不影响别人,就租下了。
舞厅装修没啥设计,按照我的想法做。仿照80年代舞厅的样子,装上灯球,配合着灯光颜色,我把四面墙喷上蓝绿喷绘,立柱涂上绿色,装上镜子。折腾两三个月,舞厅总算开业。
开业那天,我办了个剪彩仪式,叫来之前一起跳舞的朋友,放挂鞭炮庆祝。营业后,一天能接待二百多人。头一个月,我的三个朋友组个乐队来舞厅唱歌,一个键盘手,两个歌手,点首歌10块钱,一月个挣4000块。
我电脑里有322首歌,有我喜欢的,也有客人们点的,都是老歌,节奏感强的曲子。漠河的冬天,气温零下四五十度,舞厅里暖和,穿着单鞋跳出一身汗。
舞厅点歌台。 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经常跳舞的客人,我们建了一个群,现在里面46人。疫情期间舞厅关门,经常有客人问我什么时候开门。可是我去年的房租还没给。朋友跟我说:“你看赚钱了再照着给吧。”去年,舞厅才开了3个月。
好在社区和文旅局经常来关心舞厅,总来送口罩和消毒液,作为漠河唯一一家舞厅,他们挺支持我开下去的。
10月份,柳爽的《漠河舞厅》火了,我把老名字摘了,改成“漠河舞厅”。改的时候,朋友说,这体现了咱漠河百姓的文化生活,牌子就这么挂上去了。现在,我想把舞厅一直开着,留着80年代的记忆。
武汉晨报记者 马婕盈 大兴安岭漠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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